第169章 覆水-《寒山纪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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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团灰雾从高处向主座扑来,吼声震动大殿,支撑的梁柱轰然倒塌。说时迟那时快,景澜手中黑剑划过一道弧光,莹莹蓝光自剑尖迸出,如流星一般疾飞而去!
灰雾与蓝光甫一相撞,整座宫殿都为之撼动,洛元秋却觉得这光芒份外眼熟,隐隐有亲切之感,不由疑惑道:“这也是咒术?”
她本是自言自语,以为身边人听不到,谁知景澜朝她看了一眼,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,低声说了一句:“是那时……师父教我的。”
洛元秋当即明了,心道玄清子果然是尽到了做师父的责任,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,无怪景澜所用咒术让她感觉十分熟悉。
剧烈震动中她收回青光,抓紧座椅上的龙首稳住身形,却听景澜道:“师父将咒术都传给了我,你不会觉得不公平么,明明你才是他唯一的传人。”
洛元秋无所谓道:“那有什么关系,我又学不会咒术。再说了,你的便是我的,我的也是你的,我们之间难道还要分个清清楚楚?”
景澜忽而一笑,眉目间添了几分明朗快意:“不错,你说的对,我们之间确实不必分的那么清楚。”
她连看也不看便将手里黑剑掷出,黑剑在空中旋转数息,最后斜钉进地面,霎时光芒飞旋,蓝光顺着裂缝不断延伸,所到之处震动戛然而止。那断裂下坠的殿柱,倾塌到一半的屋瓦砖石,以及飞扬在半空的尘土,都如同被无形之力暂缓了落势,静悬于空。
洛元秋鲜少见到这么精妙的咒术,便向四周多打量了几眼。她弹开一片落在自己面前的木片,道:“这咒术倒是有意思,你能维持多久?”
景澜挥开眼前尘土,俯身从横挡在面前的漆柱下走过,站在大殿中央,仰头看着那团凝固在空中的灰雾,手势微微变换,眼中亮起一轮荧蓝光芒,答道:“半柱香不到的功夫,且用一次就要封剑半月,如果想再施咒,就要等上大半年。”
洛元秋听了不禁庆幸道:“幸好这是在梦里,做不得数,你想用几次就能用几次。”
景澜面朝那团灰雾,手指在半空轻轻一划,灰雾仿佛被利剑所割,哀嚎着四分五裂。她闻言微微一笑,对洛元秋道:“想用几次用几次,你未免想太多了。”
“哪怕是在梦中,也会受平生所想所知约束,就如一直以来,我施咒后需封剑半月……”
随着景澜话音落下,那柄黑剑上光芒骤减,环绕飞散的灵光渐渐黯淡。
“于我而言,此咒的效力,也只能维持在半柱香之内,随时间过去,一切自然会恢复原状,就算在梦里,这一点依然不会改变。”
洛元秋便看见原本静悬在半空的石块木屑开始缓缓下落,顿时明白了她话中的含义,道:“这么说,我们只有半柱香的时间,需将他从此处找出来。”
景澜摇了摇头:“要快,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了。”
洛元秋沿着地面裂缝走了几步,突然转身道:“其实你说的不对。”
景澜微感讶异,平静道:“为什么?”
洛元秋边思索边道:“这确实是在梦里,如你所言,梦中之物再如何变化,也不会超过你所知所想……不过,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梦。你莫不是忘了,这原本该是我的梦才对,而你是在我的梦里做起了自己的梦,所以不该只凭你的规则来约束梦的变化。”
她牵起景澜的手,向光芒敛去的黑剑随手一指:“我是符师,并不知晓这咒术有何种束缚,既是如此,在我的梦里,此剑不必施咒即封。”
黑剑身周光芒再度亮起,远胜先前,此时一道淡蓝色的剑影从剑身上浮起,那气势极为慑人,一轮明如皎月的光轮悬于剑顶,寒芒洒落一地。她又抓着景澜的手当空比划了两下,想了想开口道:“那就让此咒效力延至”
顿了一顿,她看了眼景澜,小声说道:“在我看来,别说再添半柱香了,就算把这殿里上上下下插满香时间也未必够用。别这么看着我,不是我小瞧你……你就当我想与你在这梦里多呆上一会好了。”
景澜:“……”
虚拢五指,她放开景澜的手说道:“那么此咒的效力,就延续到梦境结束为止。”
刹那间缓慢下坠的一切再一次凝固在半空,继续维持着落下时的样子,洛元秋轻轻吹开浮在鼻尖的尘埃,见果真有用,得意一笑:“你看,果然有用,这下时间总算够了。”
景澜将她从头到尾端详了一番,道:“正如师父所言,你看似老实,但有时却十分狡猾。”
洛元秋深感意外,惊喜道:“他竟这么夸过我吗?”
景澜环顾周遭,笃定道:“你这是作弊。”
“怎么,你还真想在这梦里呆上一辈子?”洛元秋道:“还是速战速决罢,我猜我未必能支撑到那么久。”
景澜不紧不慢道:“方才还说想与我在这梦里多呆一会,怎么转眼你就打算变卦了?”
洛元秋听出她话中的调侃,对着她的额头做了个敲打的姿势,念头一动,收了笑颜诚恳道:“我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。”
景澜道:“不习惯什么?”
洛元秋道:“不习惯低头看你。”
说着她特地抬手比了比二人的身高差距,不怀好意道:“你若是愿意一直踮着脚与我说话,那我是半点也不在意的。”
景澜深深看了她一眼,并未作答。洛元秋难得扳回一局,表面不露声色,心中窃喜不已,追问道:“你怎么不说话了?”
景澜玩味般笑了笑:“我在想要不要给你多购置些鞋垫。”
明知等着自己的不会是什么好话,洛元秋还是果断上钩了:“给我买这个做什么?”
“让你垫高些。”景澜笑道,“免得与我说话时总仰着头,太累。”
她刚一说完就迅速以双手做挡,耳畔掌风惊掠起鬓发,而洛元秋出招的手恰好停留在上方。两人对视片刻,大约未料到彼此竟能默契到这种地步,都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洛元秋收回手正色道:“我是怕你受这幻境影响,才不是故意笑你个子矮。你看这分了会儿心以后,是不是也觉得这梦中的怪物不那么可怕了?”
景澜眨了眨眼,两手轻一拂袖,轻快道:“那我和你不同,我是有意笑话你的。”
洛元秋一时无语,手臂揽过她的肩膀作势要揍,景澜笑着揉了揉她的耳垂。洛元秋抬手将她的下巴一勾,在她耳边低声道:“你猜他眼下躲在哪?我能感觉到他在看着我们。”
景澜笑着佯装躲避,轻声道:“他的力量被削弱了许多,只能借幻象躲避,所以到现在为止都不敢轻易露面。”
洛元秋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:“再拖下去不知又会有什么变数,要把他找出来。”
景澜点点头:“当然。”
她从衣上撕下一条两指宽的布条将双眼蒙住,洛元秋见状便猜到她要如何行事,会心一笑道:“这主意不错,既然看不透幻象,那还不如不去看,凭心所感而去。”
虽然目不能视,景澜依然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的手,认真道:“如果有一天我……”
洛元秋打断她的话,语重心长道:“那你也一定是最漂亮的瞎子。”
景澜摩挲着她的掌心,淡红的嘴角微微扬起:“师姐也学会哄人了?”
洛元秋以目光反复描绘过她双眼的轮廓,觉得景澜这副样子不说话时真是可怜可爱,没忍住伸手摸了摸,唏嘘道:“哄你一个都要耗尽耐性,再没有别的人了。”
景澜闻言倍觉满意,唯有一点小小遗憾,就是其他同门都不在场,不能亲眼见证。她仿佛初尝饴糖的孩童,为所得欢喜之时,又唯恐突然失去,恨不得逼着洛元秋再多说几句。
洛元秋无端沉默起来,久到景澜差点想扯下蒙眼的布条,看看她到底在做些什么时,她却忽然开口说话了:“若真有那么一日,你看不见了……”
景澜感觉到她的手从自己眼上轻轻划过,便听她语气极为郑重:“那我们就去一个地方,只有我们两个人,以后你就当我是你的眼睛,这么一来,你便不必再担心了。”
景澜呼吸一窒,心跳都乱了几拍,只觉得这句话比千万句甜言蜜语更令人心荡神驰。但她见过旁人情浓时是如何难舍难分,也见过情变时怨侣刀剑相向,当轮到自己时,她明知不可全然当真,却失魂落魄地等着下一句。
洛元秋未发觉她的异样,只当她还在为眼疾一事所忧心,便在她后背拍了几下,安慰道:“别怕,不是还有师姐在吗?”
景澜怔仲半晌,突然将脸埋进她的颈窝,紧紧抱住她,喃喃道:“是了,还有师姐在。”
洛元秋让她抱了会,抚摸着她的后背,感觉师姐威严大增,不禁有些飘飘然,忍了又忍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。
景澜安静地靠了一会儿,仿佛察觉到洛元秋心中所想,一把将她推开,洛元秋笑意犹在,清咳两声以作掩饰。景澜双眼微眯,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的肩上,眼中闪过一丝促狭,慢条斯理道:“只可惜,我已经叛出师门,看来你在我面前,是做不成这个师姐了。”
洛元秋被她戳破心事,恼羞成怒道:“那你还叫我师姐做什么?!以后都不准叫了!”
景澜绕过地面裂缝,头也不回地朝一个方向走去,答道:“我想什么就叫什么,你不也叫我师妹?什么时候你不叫师妹,改叫我的名字了,我就不再叫你师姐。”
言毕她似笑非笑道:“说起来,我好像从未听你叫过我的名字。”
洛元秋越过一地碎石,几步追上她,闻言不自在地转过脸去:“是吗,这你倒是记得清楚。”
她还想说些什么,景澜放慢脚步,做了个噤声的手势:“他就在这附近。”
洛元秋拦住她,迟疑道:“可你的剑还未取回来。”
“取回来咒法便失效了,”景澜答道:“无剑亦能画符写咒,我自有办法。”
洛元秋点点头,又想起景澜现在看不见,便在她手背上碰了碰,以示自己知道了。
景澜轻声道:“我不能视物,需得你为我守住后背,以防他偷袭……我能信你的,是不是,师姐?”
洛元秋无声一笑,心想这可真是有事师姐,心中微痒,挠了挠她的掌心。
“别出剑,敛神守心,他似乎很忌惮你。”
景澜交代完便不再开口,向西走了几步,又折回来,两指于空中轻画数下之后,静待片刻,转而向东。如此走走停停,时而凭空虚画,不知不觉两人来到了大殿后,此处尚未倾塌,黑色的帷幕静静垂落,将其与大殿相隔开来。洛元秋观察帷幕之后的桌台与摆设,以及神龛,猜测这是用来供奉的。她转头看去,发现靠北的那面墙上绘满了画,大约颜料中混入了金粉,昏光中依然熠熠生辉。
景澜快她一步走上前去,洛元秋站在她身后仰头细看,发现那是一副神仙接引图。仙宫被画在高处一角,藏于云深处只显轮廓。前来接引的是位衣袂飘飘、云气环绕的仙君,他手持拂尘,站在祥光彩云之中,身旁伴着几只飞舞的仙鹤。
此画倒无什么异样,洛元秋正要收回视线,蓦然一怔,抬头再看,却发现这位仙君的双眼已被挖去,留下两个深深的黑窟窿,并有血泪流下。
景澜也感觉到了什么,道:“找一样趁手的东西给我。”
洛元秋闻言就近从架子上拿了个装贡果的盘子塞到她手里,见她拿的不稳,还贴心地用手拖着。
景澜摸了摸那盘子,疑惑道:“这是什么?”她反应过来,发觉手中之物竟是个盘子,哭笑不得道:“一个盘子!你要我怎么用,这又能打得过谁?”
洛元秋有点不服气,但仍记得不能开口说话,便从她手中夺过盘子,对着那画中仙君脸上用力一砸
不闻碎裂之声,盘子如入泥地,顷刻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。随即传来轰隆一声巨响,壁画上的云雾漫溢而起,霞光流转,明灿生辉;悠长的鹤鸣传来,仙景仿佛近在眼前,触手可及。
画中人衣袂随风轻动,怀里的拂尘亦柔柔一荡,似要离画而出。突然他眼中涌出一股黑气,平静温和的面容顿时变得狰狞起来:“你们这些小贼,岂敢放肆!”
立时狂风大作,云雾将仙宫遮去,雷电交加,自遥远天穹向二人劈来,洛元秋眼疾手快揽住景澜腰身就地一滚,踹倒一张供案暂且作挡,将她护在自己怀中,低声道:“糟了,那画居然活了。”
景澜听见声响嘴角抽了抽:“你把盘子丢到哪里去了?”
她正要揭下蒙眼的布条,被洛元秋一把按住手:“先别急,告诉我你方才感应到了什么?”
景澜道:“一团雾气,他就藏在里面,定不会错。”
洛元秋几句话将那壁画的事说了,又道:“你的感觉没错,他应当正附在那画中的神仙身上。”
景澜冷冷道:“那更不会错了,他做梦都想当个呼风唤雨的神仙。”
洛元秋欣然接道:“他也算是得偿所愿了,为何还不赶快瞑目,何须我们这般费心费力呢?”
景澜想了想,果断道:“我们得去那壁画里。”
洛元秋警惕地听了会周围动静,倚着桌案小声道:“为什么,你觉得他还藏在画中?”
“无形之物需借有形之体,画最为合适。一旦他回到壁画上再度躲藏起来,想要找到他就更难了。”景澜压低声音说道:“既然你都能把盘子丢进去,我们自然也能进去。”
洛元秋笑道:“真聪明,那我们快走吧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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