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9章 繁花-《寒山纪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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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天色未亮,大雪初歇,城中银装素裹,寒雾沉浮。此时坊门未开,街头未见人的身影,天地间一片静谧。

    洛元秋一脚踏上那老树,震得枝头雪倏倏而落。她先是仰头看了眼院墙,又飞快地回头对身后人道:“你快过来呀!”

    说完发现身后空无一人,洛元秋转头一看,景澜已经站在自己身边,面无表情地盯着那院墙道:“这就是你一大早将我叫醒,说要带我来的好地方?”

    亏她还以为两人还能再温存一番,结果还没等来天亮,就被火急火燎地催着穿衣起床了。不曾想连过家门也来不及回一趟,便与洛元秋一同来到了此地。

    白府。

    景澜眯了眯眼,这笔账自然要算在那姓白的小子身上,倘若他还活着的话。

    洛元秋自然体会不到她这番怨念,仍在犹豫着到底是从正门进去,还是不惊动人从后墙翻入。衡量再三,她决定悄悄潜进,便自顾自道:“还爬墙吧,万一白玢被他们扣住关起来了呢?”

    景澜拢袖站在一旁,匪夷所思地看着那墙:“爬什么墙?我去叫人围了这府,从正门进谁又敢阻拦?”

    “不用这么兴师动众,我们只是来打探消息而已。”洛元秋疑惑道,“你不会是昨夜没睡好,所以精神不济,爬不上去了吧?”

    景澜冷冷看了她一眼,提衣踩砖借力翻身入院,一套动作行云流水,不但衣袖并未沾染到半分墙头的雪,连落地时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。

    洛元秋偷偷一笑,跟着翻墙入院,景澜道:“我昨夜没睡好怪谁?是谁把被子抢了一人霸占着?”

    洛元秋道:“明明有两床被子,你为什么非要和我挤?”

    景澜深吸了口气,按住额头喃喃道:“我昨天晚上就不该对你一时心软……”

    洛元秋已经贴着墙角绕过园子向后院走去,自然没有听见她这句话,景澜见状只得跟在她身后追上。两人毫无擅闯者的自知之明,如入无人之地般大摇大摆走在园子里,洛元秋对那园中布景还时不时点评几句,譬如树不够多,该拔了花草多种些耐寒的草药,景澜闻言嘲道:“不如干脆推平了,像从前在山上那样养只野猪如何?我猜沈誉若是知道了一定高兴。”

    洛元秋赞同地点点头:“再种点竹子养一窝鸡好了,四师弟也会喜欢的。怎么,你看我做什么,我说的难道不对?这园子假山应该加高些才好……”

    她手腕一甩,青光如竹叶离手飞出,只听假山后传来一声闷哼。洛元秋笑道:“你看我说的对吧,那假山这么低一看就藏不住人。”

    景澜道:“那是他自己蠢,连藏都藏不住,还把头露出来。”

    两人走到假山后,只见一人捂着头不住呻|吟,听到脚步声连忙爬了起来:“你们是什么人,为何擅闯他人府邸?”

    “这一定不是白府的人,”洛元秋认真道,“上次我来时,他们大多都见过我,不可能认不出我。”

    景澜惊讶道:“你如果不说,我还以为你这连人脸和馒头都分不清的病突然好了。”

    洛元秋斜她一眼,心想师姐胸怀宽广,无需和小心眼的师妹一般见识。转身对那人说:“白玢呢,他人现在在哪儿?”

    那人捂着头冷笑道:“呵呵,原来是他请来的帮手!但凭你们也只是……”

    他倏然住口。

    漆黑的剑尖正对他的眉心,景澜冷漠道:“起来带我们去见主事人,再多说一句废话,你就等着冻死在这里,来年开春正好做花肥。”

    .

    “……六叔既死,也该有人来接替他的位置,族中派我来又有何不对?九弟你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,这种事何须去信问家中呢,我莫非还会骗你不成?”

    白玢形容憔悴,手脚皆为绳索所缚跪坐在地上,冷笑道:“如果你真是族长所派,又为何要怕我去信询问族中叔伯!现在谁不知道京中正乱,我父亲更是一早便严禁其他人入京,连六叔的丧事也只派了四堂哥与一位叔伯,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什么意思!你想送死也就罢了,可你肆意妄为,为一己私利罔顾族人性命,你真以为自己算无遗策?”

    那男子黑着脸道:“你真是冥顽不灵,这几日还未吃够苦头吗?”

    白玢道:“你不但私截我的书信,还蒙骗六堂哥,差点将他害死……你就算是杀了我,我也不会交出家印!”

    “我早就和你说过,六殿下才是真命天子。”那人寒声道,“待殿下登基后,自然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!现在不抓紧时机还想等到什么时候?等殿下身旁的人越来越多,就再也没有我们一族晋身的机会了!”

    白玢讥讽一笑:“机遇如此难得,你又何须要打着白家的名号?我想凭三堂哥的本事,就算不借家族之力,想来也能让六殿下另眼相待才是!不如索性改名换姓,等来日功成名就,荣归族里,让那些瞧不起你的叔伯们开开眼界,难道不是更妙?”

    那人重重揍了白玢一拳,将他打得口鼻流血,又一脚踹倒在地,咬牙切齿道:“你当真以为我怕了那些人不成!一群胆小无能之徒,个个都鼠目寸光!欲成大事就该冒险,自来如此!”

    白玢只觉得一阵晕眩,讥笑道:“阖族尽是碌碌无为之人,怎能与堂兄这种大英雄相提并论?”

    那人拖起他,扼住他的喉咙阴狠道:“就算你是族长之子又能怎样?等来日我跟随六殿下身后立了大功,看那老匹夫还有甚话要说!你既然不愿配合我,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!”

    白玢脸色涨红,断断续续道:“你有本事就杀了我……用不了多久……咱们还是会在九泉之下相见……”

    这时候突然有人叩了叩门,彬彬有礼道:“请问有人吗?”

    那人松开掐住白玢喉咙的手,转而捂住他的嘴。叩门之人没得到回答,便说:“好像没人。完了,你们小命难保了。”

    凌乱的脚步声响起,仿佛有数人站在门外,不一会儿一人连声道:“法师饶命!就是此处没错,小人们哪里有胆量敢欺骗法师!”

    “白玢身为掣令官未向司务处告假,却数日不到太史局报道,太史令及诸位大人听闻此事痛心疾首,特地命我来此一探究竟,再将白玢捉拿送回!你们如果敢包庇,那就是妨碍公务,论罪应……嗯?怎么,你为什么笑,我说的哪里不对吗?”

    紧接着便是几声惨叫,白玢听那女声熟悉,眼中顿时一亮。

    居然是洛元秋!她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?

    “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风流公子,有几位红颜知己愿意为你出头。”耳边阴恻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,“可惜了,这屋中设有一道楚风大师所画的符,只要有人敢闯入便会立刻毙命。九弟,你难道就忍心看她们为你而死,现在交出印章,我便饶她们一命——”

    白玢心中一紧,只听砰的一声巨响,木门四分五裂倒下,一人踏入屋中,随意道:“这符师符画的不行,火候不到,还得勤加练习。”

    来人正是洛元秋,白玢顿时放下心来,紧接着她身后又进来一人,雪肤玉容,玄衣广袖。只见她神色冷淡,手中却握一把黑剑。

    白玢心头那点喜悦立马被冷水浇熄了,霎时眼前一黑,感觉抄家灭族已经近在眼前了。

    洛元秋一转身就看到了白玢,微笑道:“原来你真在这里呀,看来那群人确实没有说谎。”

    白玢不敢看她身后那人,苦笑道:“洛姑娘,多谢你来救我。”

    四人目光交汇,那男子未料到自己的符竟然会被人破了,慌忙拔出匕首抵在白玢脖子上,威胁道:“你们若敢过来,我现在就杀了他!”

    景澜与洛元秋意外地对视一眼,这两人一个向来以势压人,从不惧胁迫,能威胁她的人寥寥无几;另一个一贯主张以武止武,先动手后讲理,根本不知道威胁为何物。

    “这就动手罢,”景澜漠然道,“我保证你能活着进司天台的死牢。”

    那男子大笑起来,嗤之以鼻道:“司天台?要是换个人来我还能信上一二分,你以为你是什么人!”

    洛元秋奇道:“他为什么突然笑?”

    景澜道:“因为他有病。”

    若不是情形不对,白玢真想笑出来。他刚一动弹,便觉得脖上一痛,那男子恶狠狠道:“九弟,你还想不想活命了?”

    白玢木然道:“我不想,你马上动手好了。”又对景澜道:“台阁大人见谅,这是我三堂哥,他脑子不好学人造反,与白家半点干系都没有。如果不是叔伯们不忍心,他早就该被逐出族去了,还望大人明察。”

    男子万分错愕,看看景澜与洛元秋又看了看白玢:“你们谁是台阁?”

    洛元秋笑道:“你看我像不像?”

    不等那人再开口,景澜握剑的手微微一动,一道红光瞬间飞向那男子将他击飞撞在墙上,洛元秋上前解了白玢身上的绳索,伸手去扶他。白玢刚要握住她的手,突然后背一寒,只见景澜幽幽地朝自己瞥了一眼,他想也不想便道:“洛姑娘多谢你了,我已无什么大碍,我自己能起来!”

    洛元秋看他模样狼狈,脸上青一块紫一块,鼻血还没擦干,连身上似乎还有不少伤,疑惑道:“你这伤……真没事?”

    白玢哪里敢说自己有事,硬是忍着伤痛坐在椅上,若无其事道:“都是小伤,无妨无妨。”

    “好吧。”洛元秋只得点头。

    白玢问:“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?”

    洛元秋道:“太史局要重换掣令令牌了,命大家把旧牌交还,才能再领新牌。你好几天没来太史局,大人命人到你家中找你换牌,没想到你家人却说你已经不在此地了,那人无奈之下只好先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白玢嘴角抽动:“原来如此,那时候府上都是三堂兄的人,所以才……你们进来的时候没碰到那群修士吗?”

    “当然看到了,”洛元秋答道,“他们被我师妹下了咒,现在都在门外呢,你要出去看看吗?”

    白玢忙说不用,心中思索再三,鼓起勇气朝着景澜一拜:“大人,这逆谋之事确确是三堂兄一人所为,与族人无关,还请大人能网开一面,莫因一人之过累及无辜之人。”

    景澜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,眼底仿佛有几分嘲弄:“早知如此,当初又为何要首鼠两端呢?”

    白玢神色一变,刚要开口就被景澜打断了:“你的这位堂兄能在此时入京,想来暗中定然有人协助他,他能这般迅速控制住偌大一个府邸,难道背后会毫无依仗?你若想说族人对此事全然无知,那外头的人是什么?”

    白玢急切道:“可我父亲对此一概不……”

    “白公子,你也是个聪明人,这种话就不必再多说了。”景澜冷冷道,“你们聪明人向来不做赔本生意,举棋不定时当然要两头各压一子,如此一来,无论两方之间谁赢谁输,最后你们都会从中获益。”

    白玢怎能听不出她话中的讥讽之意,一时哑口无言。

    景澜道:“白公子与其向我求情,不如去信问问令尊。是打算再继续这么作壁上观下去,输光最后一子,等到那时进退维谷,义宁可不止一个白家……”

    她微微一笑,却没有把话再说下去。

    白玢冷汗涔涔,如何不明白她话中之意,狼狈地拱手一礼,低声道:“大人的话我定会转告,只是我的这位三堂兄……不知大人又打算如何处置他呢?”

    “我若是带走他,今天又有许多人该坐立难安了。”景澜神色淡然转过身去,意味深长道,“我不曾到过此地,什么也没有看见。”

    白玢得此回复心中一突,暗叹真是好手段。她分明是把这烫手山芋又抛给了白家,但白家受制于人,只能将苦果吞下,简直是平白将把柄送到了她的手中,当真是骑虎难下。如果白家此时再不表态,只怕事后要遭至清算。

    思及此处,白玢只得道:“那就多谢大人了,我回头便去信父亲,可否请大人赐印?”

    景澜道:“未带公印,我画一道咒给你,回信时再将咒一同寄回即可。”说着自然而然朝洛元秋道:“给我一张符纸,我清早看见你衣袖里藏了一叠。”

    洛元秋先前听他二人说话,只觉得云里雾里的,便懒得再听,坐在一旁专心研究许君菡的那道水符。忽闻此言,当即挑眉道:“你不是咒师吗,怎么还问我借符纸画咒?就不怕画出来的咒失灵了?”

    景澜从善如流道:“我早就觉得符与咒本是发自一脉,师出同源,也无需分什么彼此。”

    洛元秋当即从袖中摸出一张符纸,笑道:“师妹真是高人有高见,请。”

    白玢疑惑地看了看洛元秋,又看了看景澜,心头一片雪亮。不过他既不敢说也不敢问,只能暗自焦心。

    他伸手接过那道写在符纸上的咒,便听景澜道:“新正将至,时间不等人,还望令尊尽快做出抉择。”

    白玢低头道:“大人请放心,在下一定会将大人的话带到。”

    .

    “你从刚才看到现在,这道符难不成就这么好看?”

    洛元秋靠着车壁聚精会神道:“不然呢?要我听你们说话?诶,你到底和白玢说了什么,我看他可被你吓得不轻。”

    景澜拉过她的手把玩,随口道:“一些小事。”

    洛元秋夹着符道:“你方才的样子让我想起师伯了,他从前说话也是这般,总是话里藏着话。”

    景澜莞尔:“我猜他对你就不会这样。”

    “哦?”洛元秋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,“这你都知道?”

    景澜道:“因为你从来都听不出旁人的言外之意,也不会观颜察色,说再多都等于白费功夫,还不如有话直说更为省心。”

    洛元秋琢磨了一会儿,狐疑道:“我怎么觉得你仿佛是在骂我?”

    景澜噗哧一笑:“今天倒是聪明起来了……好好好,是我错了,你一直都聪明着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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