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9章 水中-《寒山纪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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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戌时一过,夜色彻底笼罩了这座城池,天空中雪花飘落而下,还未落地便被马蹄踏进污泥之中。

    入夜时数队火光在城中亮起,犹若长龙自四方聚集而来,不断在城中穿行。不等他们聚到一起,城门外轰隆一声剧震,蓦然打破了平静。

    马儿们也似乎感应到危险,不安地刨了刨蹄子,众人驻马于街头,望着声响传来之处纷纷议论起来。

    “出了什么事?怎么会有人在此刻攻城?”

    “不是说北郊大营今夜按兵不动吗,那姓邓的武夫莫不是临阵倒戈,反将咱们一军?”

    一队人马从长街尽头而来,众人警戒起来,议论稍止。

    “谁来了?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,是哪一家的人,行事如此不谨慎!”

    过一会儿才有人辨出那队人的身份,高呼道:“是段大人来了,大家别吵,先等段大人过来,问问他是怎么回事!”

    领头武将骑着一匹白马,驱马上前,拱手道:“诸位稍安勿躁,事情我已经知道了。不管攻城的是什么人,眼下当务之急是守好这座城,等宫中殿下传讯,做好支援的准备。”

    一人试探道:“段大人的意思是,外头攻城的人先放一旁不管,咱们带人去支持殿下?”

    那武将答道:“只要能攻下皇宫,待殿下登基后,一切自当迎刃而解。各位也都是从龙之臣,来日定当在朝堂上相会。”

    在场的都是世家子弟,年纪尚轻,经他一番言语鼓舞后心中火热非常,仿佛已经看见通天大道就在脚下,有那性急者立刻询问要如何去做。

    武将身后士兵早已散入街巷,只留下几名近卫,他不动声色地做了个手势,身后两人无声离去,消失在黑暗中,道:“勿要心急,请随我来。”

    亥时一刻,城外。

    城门前冲车被推来,数人怀抱巨大的攻城槌不断撞击城门,同时几队人在一旁敲打盾牌发出呐喊,几名骑手在城外策马徘徊,着意营造出声势浩大的攻城景象。

    而在城门另一侧,借着夜色掩盖,一支军队鱼贯而入,向火光所在之处奔去。

    皇后展开手中密报看了眼道:“段武灵倒是有几分手段,这么短短片刻的功夫,就将他们其中一批人诓骗到宫里去了。”

    她身旁一名身披大氅的女子闻言诧异道:“这时候入宫,那不是自寻死路吗?赵奉手下的人未免也太蠢了吧?”

    皇后道:“不是老六手下人蠢,而是他太小心,处处提防着旁人,唯恐透露太多消息。他只说自己养了三千死士,能一举攻破宫城,到时候来个里应外合即可成事。他怎么敢说他驱使的是一群真真正正的死人呢?有先帝之鉴在前,若是跟随他的那些老臣知晓内情,恐怕早就退避三舍了,又如何会愿意陪上身家性命一赌?”

    方才问话的女子正是寿康公主,答道:“说的也是,若等他当了皇帝,看哪个大臣不顺眼就把人拖下去做成活尸,那满朝文武还不纷纷辞官回家去种田,哪个还敢出来做官,不想要命了吗……”

    说话间皇后不紧不慢取出黑布蒙住脸,寿康公主见状道:“母后,你这副样子好像话本里说的那些打家劫舍的土匪啊。”

    “咱们此行可不就是去做土匪的?”皇后正气凛然说道:“你看看,这不正应景了?此时夜黑风高,咱们兵分三路,先将他们一举拿下,再汇合后冲进皇宫……”

    寿康公主抚掌赞叹道:“此计甚是妙!抓了赵奉后,平定叛乱,到时候母后手握重兵,即刻便可登基了!父皇老早就盼着有人能替了他的职,好让他每日睡到午后,不用再去赶着上早朝了。”

    皇后甩出一条黑布塞进她怀里,冷笑道:“起的比鸡早,睡的比狗晚,这皇帝谁爱当谁当。你要是有心思,去和你大哥说一句,保不准他就让出太子的位置,换你来做皇太女!”

    一想起长兄的念叨,寿康公主便觉得耳根发麻,恶狠狠系紧脸上的布条道:“我看父皇这次说不定打的就是这主意,假病成真病,借机隐退好让大哥顶上,这下他自己便能做个逍遥无事的太上皇了!罢了,我可没什么大志向,还是老老实实当我的公主去……”

    言罢双膝一动,鞭梢轻甩,纵马没入沉沉夜色。

    .

    “杀!杀!快杀!”

    宫道上傀兵所向披靡,无情碾压过活人士兵,鲜血溅上宫墙,只留下大片暗红。

    银翎卫终于察觉到与之交战的并非是寻常人,开始向后退去,想要迅速撤离宫道。城墙上,赵奉目睹这一幕怒道:“快杀了他们!别让人跑了!”

    两侧宫门一落,迟来的援军被堵在外,宫道内的残兵又无法退出,甚至有人临生逃意,脱下盔甲试图爬上墙逃走,但很快就被追上的傀兵一剑刺下,只听惨叫声回荡在宫道中,有弃剑之人声嘶力竭喊着什么,赵奉只听见殿下二字,轻笑道:“现在可不是殿下了,是陛下。”

    他料想无非是什么求饶之语,便懒得再去细听,更没有发觉这些人并未着侍卫装束。从墙头下来,他沉醉在轻易碾压敌人的喜悦之中,对身旁沈誉笑道:“这些银翎卫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,平日瞧着个个不可一世,我还以为都是些硬骨头。哈哈,没想到这么快就求饶上了!”

    沈誉道:“人的骨头再硬也比不上刀剑,这道理再浅显不过,真正懂的人却不多。”

    赵奉大笑,道:“说的对!就让那些个硬骨头瞧瞧我们的厉害!传令下去,开门让傀兵冲出去,把后方赶来支援的通通杀光!”

    那几名手持音器的法师当即奉令,引导傀兵冲向宫门。门后新来的几队人马尚未发觉异样,高喊道:“我等奉六殿下之命前来支援,烦请将宫门打开放我们进去!这是殿下手谕与令牌,请看!”

    未等传信使将东西包好一箭射上墙头,宫门便已经开了,众人不由欢呼一声,领头年轻人欣喜道:“诸位随我入宫援助殿下,勿贪生畏死,成事后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!”

    门后本该有人前来接应,此时却安静无声,只听沉重有序的脚步声传来,一队身负重甲的士兵出现在火光下,剑槽中盈满鲜血,正不断滴落。ggdown8

    年轻人犹自未觉,策马上前问道:“还未请教是哪位大人在此驻守——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血色喷洒而出,年轻人的头颅滚落在地,脸上仍带着惊讶,他手中火把随之滑落,掉在马蹄边,照亮了他血污斑斑的面容。

    眼见领队之人被杀,众人哗然色变,立刻驱马后退!

    但已经来不及了,傀兵从门后涌出,将援军包围在内,持剑扑上!

    有人怒吼:“是什么人!我们是追随六殿下而来的,你们怎敢……”

    四周惨叫接连而起,众人慌乱之余,有人竭力大喊:“杀不动,他们身上都穿着盔甲!”

    “快退,先撤离此地再说!”

    “撑不住了!……火攻,快用火攻!”

    也不知是谁将火油泼到了宫殿外,火把引燃后,大火骤然燃烧起来,殿门瞬间被点燃,火光猛然一蹿,顺着窗扉向四面扩散开来。不多多时烈火便照亮黑夜,殿前杀戮一览无余,在惨叫声哭喊声之中,整座殿宇沦陷于火海!

    .

    火焰爆涨而起,却被青光横掠一斩,身披烈焰的高大咒尸轰然倒地,露出背脊上逐渐暗淡的赤红咒印。

    那色泽鲜红几近妖异的火焰也仿佛失去了力量,恢复成了寻常的模样,在寒风中慢慢熄灭。

    洛元秋从台阶上步步走下,从咒尸身下溢出粘稠黑血,沿着台阶缓慢流淌,犹如一道漆黑影子紧跟在后,与她始终保持半步距离。

    她抬起头,脚步落定之时却旋身一转,一道丝线从她鼻尖掠过,微光一闪隐入黑暗。洛元秋出手迅速,夹住丝线一卷,只听线断的清响声传来,同时一道人影出现在她身后,手中法器黑光大盛,朝着她重重劈下!

    洛元秋微一斜肩,青光自肩头平斩而过,那人影发出刺耳的尖啸声,瞬间化作黑烟消失不见。

    洛元秋目光落在黑暗中,拉弓虚作一射,紫光一闪而过,只听扑通一声,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房顶滚落而下,片刻之后再无其他声响。

    洛元秋收回手,平静道:“最后一个。”

    .

    “不是说已经是最后一个了吗,怎么还会缺了一人?”

    景澜立在高处,眺望西南不断蔓延的火势,面无表情问道。

    一旁的涂山越被戳到痛处,咬牙切齿道:“因为单离叛了,原本定下五位官正少了一人,人手自然就不够了!”

    “叛了?”景澜惊讶地向他瞥去,道:“想来是克扣月俸不发,京中拖家带口的讨生活不易,就只好叛了。”

    “胡说八道,太史局什么时候克扣月俸了!”

    “那就是月俸太少,几两银子连赁间容身的破屋都勉强。”

    涂山越道:“我竟不知台阁大人何时如此关爱下属体察民生了,真是难得一见。”

    景澜微笑道: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,谁让我道侣在太史局做掣令官呢。”

    涂山越嘴角僵硬一牵,道:“话还是不要说的这么满,小师妹不懂人情世故,一时被言语所蒙蔽也未可知……”

    景澜侧过头,话音微冷:“我们师门中不过才六人,要叫也是叫师姐。涂山越,你算她哪门子师兄?”

    涂山越一时语塞,方才与景澜相争的念头却被另一个疑问暂时压倒了,他惊讶道:“她是师姐?你不是比她年纪还大,如何会叫她师姐?”

    “师门规矩一向如此,”景澜答道:“谁能打赢谁就是师姐,不服的就约个时间出去和她打一架。师门无人是元秋的对手,她自然就是师姐了。”

    涂山越沉吟半晌,道:“贵派规矩真是闻所未闻,这么说来,你们从前就是认识的了?”

    景澜毫不客气道:“顾凊早就知晓此事,涂山越,就算你是顾凛的徒弟,也未免管的太宽了。”

    涂山越道:“那顾师是怎么说的?”

    景澜道:“他无话可说。”

    一个多年未见的叔父,也谈不上有多少敬重,曾经试图在侄女面前拿出长辈的威严,还险些被揍的衣裳都破了,那自然是无话可说的。

    涂山越深知内情,只能长叹一声,正色道:“先不说顾师如何,陛下多年以来都想为你指婚,你……”

    景澜抬手阻止了他的话,道:“陛下也已经知道了,元秋如今正替我守在陛下身边。”

    涂山越震惊不已,一时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。

    景澜仿佛觉得有些可笑,摇了摇头道:“顾凊将元秋托付于我,陛下又将我托付给元秋,但我和元秋何须这般托付来托付去?早在这之前,我们便已经生死相许,从今往后,再也不会分离。”

    忽然天空中光芒一闪,似有薄纱般的明光自星辰间降下,幻化出奇异的光彩。斑斓星光彼此相连,星辰位移,光幕从他们头顶向外扩散,所过之处风息雪止,时间也随之凝结。

    两人身上的令牌同时亮起,涂山越当即回神,道:“发生了什么事,王宣怎么提前开启了星阵?”

    星阵光芒从夜空中飞快掠过,沈誉察觉到不对,神色一变,只见赵奉保持着方才拔剑的姿势,不远处驱赶傀兵的法师们也僵在原地。

    原本行进的傀兵也在这星光帷幕下静止不动,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封印了。却有大部分傀兵尚在法阵之外,失去了法师的控制后,一时间有些躁动不安。

    时辰还未到,王宣怎么会提前发动星阵?

    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,不然他绝不会这么做。沈誉深知此事有异,立刻就想去地宫一探究竟。

    “哈哈哈哈……果然,宫中还是有布置的!”

    赵奉手中捏着一块令牌,啧啧道:“看来我这良苦用心没白费!沈卿,你看这眼下情形,又该如何是好呢?”

    沈誉稳住心神,故作慌乱道:“这,下官不知……不如先让臣送陛下先行离开,以免生出意外……”

    赵奉微笑不语,忽有人道:“沈大人不必忧心。”

    沈誉顿了顿,心中杀意已起,道:“王妃殿下。”

    六王妃不知何时出现在赵奉身旁,她衣衫稍有些凌乱,赵奉道:“爱妃受累了,快让朕瞧瞧。”

    六王妃敛容道:“教主已经到了,王爷大可放心,不出意外,此局今夜定破。”

    赵奉道:“哦?教主在何处,快快带我去见他!”

    .

    地宫。

    王宣伏在高台边缘,上半身已被鲜血浸透,他死死按住手中星盘,幽蓝色的光如同牢笼,将他连同星盘一并困在其中。

    平展的星图在远处闪烁,一个苍老的声音道:“莫非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了吗?”

    漆黑的影子从黑暗中延伸至高台,化做人形站在屏障之外,王宣注视他冷冷道:“那你就进来杀了我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杀你,”那影子说道:“把镜心交给我,我自会离去。你们凡人之间的恩怨纷扰皆与我无关,我不会插手此事。”

    王宣捂住胸口咳嗽了一声,忍着疼痛道:“说的这般好听,等东西到手,谁知道你会不会翻脸不认人……”

    那影子道:“我向你起誓,有因果之力牵制,我自然必须践诺。”

    王宣道:“听说你活了很久,想必也发过不少这样的誓言,应验之日,又是谁代替你承受了这份因果?”

    说完他便觉得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意袭来,胸前利器寸寸抽离,剧痛令他不由抓紧星盘,指节发白。那影子紧贴在屏障外,化出一张苍老灰败的脸,空洞的眼睛无声盯着他:“镜心……那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,把它给我!”

    王宣失血过多,重伤之下,从袖中滑落出一物,黑影瞬息间扑了过去,却被悬空的星图阻挡在外。那东西一路叮叮当当滚下高台,阶下雾气弥漫,隐约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。水面中央立有一莲花形制的石台,石台两侧设有禁制,而在花心所在放着一块白色的玉牌。

    王宣失声道:“住手!”

    黑影依附在星图上,如水渍般飞快渗入,沉入水底后浮起,慢慢来到石台边缘。片刻之后黑影扭曲拉长,一个儒士模样的人出现在水面,一扇毁去禁制,将玉牌捏在手里,继而仰天大笑。

    “终于是我的了!明宫中长生不老的秘密很快就会被解开了!从此以后……谁又能奈何的了我!”

    说完他又重新化作黑影,那影子发出一声咆哮,黑风肆虐而起,四周不住震荡。他身周黑光缭绕,不断扩大,向上升去,未过多时便穿过地宫。巨大的影子随即笼罩住天空,犹如一片漆黑的云。霎时狂风大作,云中透出血光,一张人面从云层中显现,嘶吼道:“凡人当死,我便是……这天地间唯一的神灵!”

    天际雷声滚滚而来,雷霆如同暴雨般落下,飓风中宫殿接连倒塌,大地几成焦土。

    那纷飞的雪花瞬间化作血雨飘落,很快覆盖了整座皇宫,伴随着血腥气息蔓延开来。

    洛元秋抬脚向法阵走去,听见皇帝道:“除非法阵解开,否则一旦进去便再也出不来了,你要想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用想,”洛元秋答道:“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。”

    皇帝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,转身向殿中走去,沉声道:“把令牌给她,让她进去。”

    洛元秋从内侍手里接过令牌绑在腰上,突然站在檐下不动了。

    明知此人不按常理出牌,皇帝却怎么也按耐不住好奇,踱到门外问:“你怎么不走了?”

    洛元秋四处张望:“再等一等,就快到了。”

    皇帝道:“你在等人?”

    洛元秋纠正道:“不是人,是鸡。”

    皇帝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:“是什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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