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二章慎与悸-《出生于1931年的英子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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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1938年,三哥跟着三叔和大哥二哥离开了崔家大院,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回家,就是父亲崔耀宗过世他也没有回来,那年他只写来一封家信,说他在烟台工作,那年他十六岁还没过生日。再后来三哥又寄来一封信,信上说他在青岛崂山,他有时间带着一个女同学回家,拜见娘亲大人。当时娘拿着三哥的信喜极而涕,她逢人就说,“俺老三有媳妇了!俺老二还不着急,唉,都说哥哥不先成家,弟弟妹妹就拖着,可是,这世道,也顾不了那么多啦!邱先生,您说是不是呀!”

    邱先生连连点点头,“就是,就是!”

    那年娘亲开始为三哥准备结婚用的东西,每天她嘴里喜滋滋地念叨着,她心里盼着,盼着三哥手里领着新媳妇站在崔家大院门前,这一等就是六年多。英子来青岛都两年多了,她没见过她三哥来找她,她不知她三哥在做什么?她三哥能有多忙?英子不知道崂山在哪儿,她只知道崂山是属于青岛的,不知在青岛的北面还是南边,还是东面,还是西面?如果离着近她真想跑去看看三哥,三哥还好吗?

    崔英茂突然出现在英子的梦里。他高大英俊的身材,他笑起来还是略带着点腼腆,他的头扭着,英子顺着她三哥看着的方向看过去,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,一个害羞的姑娘,一双大眼睛,还是双眼皮,一个高鼻梁,鼻梁上戴着一副眼镜,眼镜上的玻璃已经碎了,折射出一道道彩色的光芒。

    那姑娘看到英子时有点不好意思,她一咧嘴,一对深深的酒窝,这是一个俊美的姑娘……“俺应该喊您三嫂,是不是啊?”英子看着那个姑娘问。

    崔英茂向英子点点头,那个姑娘没回答英子的话,她一个劲地抿着嘴笑,她那么喜欢笑。

    突然父亲崔耀宗出现在英子身旁的椅子上,父亲满脸严肃,“你们怎么来了?孩子呢?”

    父亲嘴里的话吓了英子一跳,孩子?孩子是谁?

    “俺家这个老三,俺了解他,一生没有旁的嗜好,酒不喝,烟不抽,性格柔顺,更不会欺负打骂女人……你们好好过吧!俺去喝几口酒,下酒菜花生米没有了,酒也见底了,你们快去买点回来吧?快走!”崔耀宗声音很大很大,吓得英子全身哆嗦,父亲最后两个字“快走!”声音太清晰啦!父亲扔下这句话站起身走了,只剩下三哥和三嫂面面相觑。

    英子不知道该说什么,她什么也没说,她耳边似乎传来“快走!”英子一激灵,她身上出了好多汗,她抬起头茫然若失地瞪大眼睛,眼前只有空荡荡的屋子,还有空静静的院子,还有满天的星星。

    黄丫头突然挺直了脖子,竖起它高高的耳朵,它扭脸看看英子,它又看看门口,它似乎想说什么,然后它扭着尾巴“吧嗒吧嗒”到了院门口。

    “英子,快开门!”院门外传来了舅母刘缵花“呼哧呼哧”的声音。

    英子使劲摇摇头,她以为是梦,她耳边的的确确传来了她舅母的声音,她急忙一边抬起衣袖擦擦脸上的汗水,她一边大踏步迈到了院子,一阵冷风迎面吹来,英子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。

    ”舅母,您!”英子打开院门时,只见刘缵花怀里抱着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幼儿。

    “有话屋里说,快关门!”刘缵花气喘吁吁。

    刘缵花说话时一直没抬头看英子,她的眼睛只盯着她怀里的孩子,她的大脚步匆匆往院里迈。

    英子也不敢多问,更不敢高声说话,她匆匆抓起一旁的顶门杠放到了院门上,她扭身紧跟着刘缵花往里走。

    刘缵花的脚步没有停下来,她抱着孩子直奔二楼,然后直接急急忙忙冲进了英子的卧室。

    “英子,你怎么还开着一楼的灯?你在等俺吗?”

    “是,不是,俺在楼下睡着了!”英子喃喃着说。

    直到此时此刻英子都以为她是在做梦,梦里父亲问三哥和三嫂:你们孩子呢?

    “这是俺三哥的孩子吗?”英子嘴里突然冒出来的话吓了刘缵花一跳。

    刘缵花急忙把她怀里的孩子慢慢放到英子床上,她直起腰看着英子的脸,惊讶地问,“你怎么知道?”

    “真的是俺三哥的孩子?”英子想哭,“舅母,您快掐掐俺的脸,快点!”

    “发生什么了?英子。”

    “俺梦到俺三哥和俺三嫂了,还有俺爹,俺爹让他们快走,还问了他们孩子呢?”英子呜呜呜大哭,泪水滚进了英子嘴里,英子使劲嚼着她自己的泪水,是咸的,是真的,梦是真的,孩子也是真的,“俺三哥和三嫂呢?”

    “老三英茂两年前牺牲了,你三嫂雨婷五天前牺牲了,这是他们的孩子,昨天俺接到消息后就赶到了崂山,你三嫂为了掩护老乡被鬼子抓到了,她被鬼子剁了头挂在了崂山大水河村的村口,鬼子在那儿杀了五百多人,其中有三百多人是抗日分子,这个孩子被一个老乡送到了崂山区的黄山……俺连夜赶到那儿,俺,俺把这个孩子交给你,英子,她是你的亲侄子呀,他今年刚刚两岁,也是你三哥的遗腹子啊!”刘缵花痛哭失声。英子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
    刘缵花一把揽过满脸泪水的英子,“鬼子欠下的一笔笔血债,我们一定要讨回来!”

    英子低头看看床上躺着的侄子,她百感交集,原来三哥三嫂梦里来找她是有原因的,他们是要把他们的孩子托付给她,多么不可思议呀,这是一场梦,但愿只是一场梦。

    “俺第一次看到那么多血,血流成了河啊!”刘缵花慢慢攥紧了拳头,“那么多孩子,他们有的还不会说话,还在吃奶~那么多老人,他们有的手里还端着一舀子水,他们不知道鬼子就是鬼子,不是上门讨水的过客,而是拿着屠刀的畜牲!”

    “舅母,俺要跟着您干!”英子抬起泪眼看着满面愤怒的刘缵花,“舅母,您说吧,您让俺做什么,俺就做什么?俺不怕死!俺要给三叔三婶三哥三嫂报仇!”

    刘缵花把流到嘴角的泪水使劲吞咽下去,她叹了一口长气,她慢慢摇头,她的眼睛瞄了一眼床上的孩子,“他叫崔晨阳,是你三嫂给他起的名字,寓意蓬勃向上!希望抗日胜利以后中国人民的生活如清晨的太阳一样,蒸蒸日上!”

    “晨阳!晨阳!”英子嘴里重复着念叨着这两个字。

    “英子,家里四个孩子,包括晨阳,托付给你!”刘缵花认真地看着英子的眼睛,“只有你才能很好地照顾他们,是不是?”

    英子皱了一下眉头,她心里一哆嗦,她没有去接刘缵花嘴里的话,她反而着急地问:“舅母,您去哪儿?”

    “去,俺要出城一趟,去威县!”刘缵花慢慢低下头,她不敢看英子那双泪眼。

    “还回来吗?”英子心里害怕舅母一去不复返,如果舅母走了,叶家只剩她英子一个大人,她害怕,其实她还只是一个孩子,一个十四岁的孩子,她却早已经把她自己当成了大人。

    “明天你路过朱家开水铺子,告诉朱老头,让他牵制住吴莲后母,那个女人一直在跟踪俺!”刘缵花故意语气轻松地避开英子的问题。

    “跟踪?今儿新丽说柳巷子来了一个姓马的巡警,新丽还说那个巡警说,有人举报柳巷子有不明分子,难道那个向日本人举报的人是刘香娥?”英子满脸担心,她担心她舅母的安全。

    “也许是?!”刘缵花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如果那样,是不是很危险,您不去不行吗?舅母!”英子抬起头看着刘缵花严肃的脸。

    “不可以,再耽误就晚了,日本鬼子的火车后天出发,俺必须马上走,即使是提前走也跑不过日本鬼子的火车,本来今天俺准备走的,为了晨阳耽误了一天,也许俺心里只有自己的亲人,太自私啦!”刘缵花在埋怨她自己,她一边对英子说,她一边转身匆匆下了楼。

    英子急忙跑进厨房抓起两块饼子,她掏出身上的手绢包了包,她追上舅母,她把饼子塞给了舅母,“舅母,肚子有东西跑得快!”

    “你们呢?”刘缵花知道家里吃的东西不多了,这几天她又不着家,她心里升起一股凄凉与歉疚。

    英子摇摇头,“还有去年的冬菜叶子,还是叶家祖母活着时腌制的,一坛子呢,放心吧!”

    “好,俺一天没吃东西了,舅母就是饿死鬼托生的,就不客气,英子,你今儿不上班是吗?你要自己想办法让四个孩子吃饭……后院墙上还有几串鱼干!对了,还有一件事……”刘缵花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英子,“告诉灵子母亲,灵子父亲在崂山,那里还有许多像灵子父亲一样渴望和平的日本人,他们参加了抗日游击队!”

    英子使劲点点头,“嗯,俺今天休息……舅母,天亮了俺就去跟灵子说……俺先去朱家开水铺子,然后再去灵子家!舅母,您放心吧,您一定不要分心,家里有俺,注意安全,英子,英子等着舅母回来!”英子语气哽咽。

    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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